一、一家人的见证

“以前我坐在沙发上都能笑出来。我有妻子、孩子、教会、学堂，什么都不缺。但我觉得那种幸福不真实，因为我内心里有一个恐惧——害怕失去自由，害怕权力。”隔着铁窗，李洁说：“结果怕什么来什么。在石膏山被几十个警察包围的瞬间，我想，完了！但又好似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。刚开始我以为只是个行政案件，大不了被拘留15天。后来被指定监视居住，我又想还好没被送去看守所。到了看守所，我想自己领的工资只有几万元，应该不严重。结果被指控诈骗78万。好吧！”作为一位家庭教会的传道人，李洁显得非常无奈，顿了顿，接着说：“在看守所的前三个月，我心里一直堵了块石头一样，胸闷气胀。在里面还不能发泄，不然可能换来一顿揍。过了一年，我就适应了。以前，我做梦都是在外面的生活，现在，梦里都在看守所。”

“但我也有喜乐，听说弟兄姊妹的近况，我就会惊叹上帝的作为奇妙。”

“和里面的人沟通觉得很难。最难的一点，是他们不认罪。诈骗犯说，我是骗钱了，但你没有证据啊，你怎么能定我有罪昵？”

“里面什么人都有。有的人讲起自己轮奸、偷窃的经历还沾沾自喜。还有一个人满口仁义道德，但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最自私。我和他说，我也认为很多人是人渣。不同的是，我知道自己和他们一样败坏，但你自认比他们更好，这就是区别。”

“虽然关在同一个地方，但感觉和其他人生活在两个世界。自己说的话，被人当作是胡言乱语。原来认罪也是从上帝而来的恩典。”

有个室友涉嫌杀人，目前正在最高法核准死刑。他听到李洁的言论，开始以为怪谈。李洁对他说：“知识和道德都无法拯救你，唯有基督的救赎可以拯救你。”很久以后，这个人开始反思，并承认自己的罪。他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没有告诉妻子真相，也承认堕胎是种罪。听到基督从死里复活，他两眼放光。他说，现在我唯一的盼望，就在于此。

在人看，他实在是污秽、毫无价值的人。然而，就像那个与基督同钉十字架的强盗，在信主的那一刻，成为了世界上最靠近上帝的人，也被第一个接到了乐园里。

里面的人还会问李洁一个问题，如果你的上帝是真的，为什么他不救你出去？李洁反思说：“有的无神论哲学家出身于牧师家庭，只是在经历了苦难之后，他们成为了怀疑主义者。可什么是苦难？如果上帝存在，扫大街也是有意义的，如果上帝不存在，或者被上帝撇弃，做国王也没有价值。”

“我的人生不是由我计划的，而是要顺服上帝的安排。如果坐牢是上帝给我定的计划，那么我就演好这个剧本。即便被判无期，难道我就不活了吗？王明道坐牢二十几年，出来后也还可以服侍主。”

“当我顺服主的时候，我还有喜乐，还有希望。如果我妥协出去了，那苦难就是纯粹的绝望。顺服是苦难的缓释剂。别人说，你先说自己不信了，出去了再好好信，这样可以做更多的事。这是很大的诱惑，我也考虑过。但最后发现，最重要的不是做多少的事，而是顺服，听命胜于献祭。”

提起牢狱之灾，李洁没有哭，但提起他的妻子李姗姗，他却哽咽了。李姗姗被违法指定监视居住十八天后改为取保候审，最近才得以解除。她每周都会去看守所上账，李洁把多出来的物品分给其他囚徒。那些人很惊讶于李姗姗的忠诚和热心。他们都尊称她为李夫人。

李姗姗也是义人的后裔。她的母系亲属基本都是传道人。外公的父亲当年被日本人暗杀，子弹打在墙上，却没有击中他。另一位亲属去河南传福音，被警察打，留下了终身的伤痛。

在世人看，这对夫妻是渺小卑微的，但是他们以圣洁为装饰，甘心牺牲自己。他们不仅以恩赐更用生命服侍主。李姗姗说，当年山西义和团杀宣教士最多，再历经文革，到如今教会依然愿意受苦，说明宣教士的血没有白流。她笑着说：“上帝是何等的爱我们，不惜动用千军万马来塑造我们。”

二、两代人的同行

和李洁、王强、韩晓栋一起关在看守所的，还有金灯堂教会的王晓光、李双平、董勇勇三位传道人。这些基督徒的信仰被传成是邪教。会见时一个高瘦的巡控会单独要求他们脱光衣服检查。他们的圣经也被全部没收。律师被视为“挑刺”的。时至今日，人看他们如瘟疫、如渣滓，如待宰的羔羊。

(上图为被炸的金灯堂教堂）

李洁他们认信改革宗神学，而金灯堂教会是典型的中国传统家庭教会。有些弟兄姊妹抨击李洁他们分裂教会，走偏了，一时间搞得他们声名狼藉。

其实，很多改革宗传道人长期受传统家庭教会的牧养。最初来华传福音的传道人，又大多受长老会、浸信会等改革宗教会的差派，二者本是同根相连。

如今，大家都在为主坐监。老一辈传道人也说要为李洁他们祷告。一位阿姨托人告诉姗姗，你永远都是我属灵的女儿。昔日攻击李洁他们的人，因看见他们的好行为，也不再批评了。在背负十字架的道路上，两代人终于同行。

神奇的是，参与打压教会的很多官员纷纷落马。例如尧都区一位副检察长，带队开完第一次庭前会议后不久，就被纪委带走。当地统战、公安的官员也被查处了一批。弟兄姊妹都觉得惊奇，好像是末底改和哈曼的故事在临汾重演。

三、三位一体神的拯救

有位牧师说：“外面的争战显出我们里面的争战。”而在这场争战中没有常胜将军。

人性的软弱和挣扎随处可见：核心同工反口说不知道所在教会是家庭教会；常被服侍的年轻人说不知道牧师没有取得民宗局的许可；有的会报案要求打击这些“非法组织”。传道人会承诺不再组织聚会。

不愿写假材料的弟兄姊妹被有的警察逼到要跳楼。听到众人的背叛，师母患上了抑郁症。良心不安的弟兄躺在床上暴瘦几十斤。有的人写完举报材料后，不敢告知家人，甚至再也不回到教会。一位传道人说，他被关前几个月，一直见不到律师，里面的人就说他妻子和其他人跑了。他居然渐渐相信这些谎言。

有位弟兄忏悔说，我不知道如何面对我的弟兄，因为造成的伤害可能是一生之久。罪带来的是无花果树叶无法抵御的凉风，是赤裸敞开的羞耻，是一段段关系的死亡。

一位弟兄写了一首诗：

但愿我曾如此爱过你，
在软弱之时忠贞不渝，
一如我在刚强之时，
随你左右。

但愿我曾如此爱过你，
在惶恐之时稳行高处，
一如我在帐篷之中，
向你雀跃。

然而我知道，
这不是事实的本相。
我唯一确信的，
是你依然爱我。

你以拒绝为我的良药，
用杖和杆安慰我，
在破碎之地，向我伸手，
如同世界只有我一人。

从小到大，我们听多了宏大叙事的宣传、“爱得深沉”的煽情、“相信未来”的天真。事实上，这些话术根本无能缓解一个灵魂的焦渴。

《圣经》却给我们展现了另一幅图画，那里的人性复杂而真实。在考验来临的时刻，一个人更容易看清自己的本相，它是如此的远离上帝，与罪粘连。那个曾经立志要铲除城中一切恶人的大卫，也不得不躺在地上承认：“我在母腹中就有了罪。”保罗也说：“在我的肉体之中，没有良善”。

有个肢体哀叹，上帝并不欠我一个完整的家庭，我唯一配得的就是死亡。哪怕是重生得救的基督徒，他的挣扎也没有更少。但愿经历了这些，我们能更加感恩地依靠神，怜悯地爱自己，谦卑地服侍人。

背叛上帝，也必将品尝到被万有离弃的滋味。比逼迫更可怕的是我们自己的罪。魔鬼也伺机控告不休，折磨人心，让人在犯罪时违背上帝的律法，随后又拒绝上帝的救赎。

福音的奇妙在于，基督来，不是为召义人，乃是为召罪人。被囚的郝鸣长老说：“恩典，是上帝和人的分界线。恩典唯独从神而来……如果我们不承认人的罪，那就不必有救赎，也不必有教会。”

在十字架的大爱之中，人才能卸下沉重的伪装，向主倾心吐意。有位杨传道说，一个人越是明白律法，就越是明白恩典。反过来，一个人越明白恩典，他的认罪就越彻底。

虽然曾经污秽和不堪，今日软弱而挣扎，未来也许艰难又沉重，然而，基督是比我们更高的磐石。在那磐石之上，祂的慈爱比生命更美好，并且永远长存。

有位弟兄的良心备受煎熬，于是写了情况说明给警察，声明自己没有被骗，希望办案人员尊重自己的真实意愿。有的弟兄接受了辅导，公开认罪，见证怜悯可以向审判夸胜。我们做不到的，基督已经替我们完成。祂在十字架上最后的话语，不是“完了”，而是“成了”。

最近一次会见，李洁说，我本不是见证自己，乃是见证基督在我们身上的工作。

终有一天，当天使吹响号角，新天新地中，不再有死亡、悲哀和罪恶，义人也发光如星。众圣徒被恩典治愈的眼目清澈、明亮。不论撒旦如何控告、愤怒，所有被造之物都会同声高唱：“但愿颂赞、尊贵、荣耀、权势，都归给坐宝座的羔羊，直到永永远远！”